住院闲叙

二十多天前,辞宴回家的我,因为喝了些酒,不慎从电动车上摔下,不知撞到哪里,左胸被撕裂开一道十公分左右的伤口,虽然及时做了治疗,但还是在一周多前拆线时发现感染,不得已要住院治疗。今日重新缝合伤口后出院了。我想絮叨一下住院这几天同病房的几个病友的小故事,这些细碎事,日后很容易忘却。

人民医院创伤骨科的病床编号很是奇怪,并不是三个床挨序,我们病房有三张床,编号是15,16,50床,隔壁是13,14,51床。后来想通了,这是把原来的两人间改成三人间了。


先说说50床吧。

50床是一位阳朔县的阿叔,60多岁,应该是在家用铡草机铡草时,左手被卷进去了,五个手指只有小拇指健在,其他几个都是粉碎性的那种,我进病房看到时,他的手被包扎着,乌黑乌黑地蜷作一团,又因包了薄膜的缘故,面上反出灯光的亮,一根软管插进去,不断地用药液冲洗着内部。

阿叔的伤势很重,已经严重感染,原本我住进去的当晚是要做截肢手术的,但达不到手术条件,只能先治疗感染后再行手术,我出院的今天,他又一次进入手术室——这是他第三次进手术室了。

第一次是在阳朔县医院,当时他们强烈希望以保全手指为目的做的紧急手术,术后治疗了一段时间,县医院发现可能保不住了,转院到市人民医院,也是想以保全为主,但研判后结果无法保全,只能做截肢(也许是截指),进行了第二次手术,去除了指骨。

面对这种打击,阿叔很沉闷,起码在我刚住进病房时的两三天,他寡言少语,跟陪床的女儿也很少说话,从早到晚地看着电视,一直是电影频道,三四天后他才时不时地更换频道。我想他应该是在跟自己的内心做着艰难的斗争吧,我想他应该是最终战胜了内心——他开始主动跟我聊起了天。

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,女儿已经成婚了,儿子未婚但不知所踪。他说这个仔被人洗脑了,不知道去了哪里,也没跟他们联系,更别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杳无音信。

我心里咯噔一下,想到了缅北,但我不能妄加猜测,更不能在他面前乱说,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讲我们老家的一些琐事见闻,拉拉家常。

好在他还有个女儿在桂林工作,可以请假陪护,他女儿温和清丽,又透着农村女子的精明能干,陪护期间的吃喝拉撒无不尽心尽力。她时常因为夜里照顾父亲时声音太大吵到我们而道歉,还将亲戚拿来的果品分予我和15床。当我夸起她时,阿叔就难得现出欣慰的笑来。

阿叔的伤在我出院时已经花销了六万多元,这对于一个收入并不高的乡下人家,是一笔不菲的开支,即便有新农合的报销,也负担很重。毕竟保险解决能力有限,而受伤后的损失不仅仅是治疗费用,还有漫长的养伤带来的收入断流。阿叔是农村人,只要地里的活儿有人帮衬也不会影响,但没有土地种的城里人呢?


15床小我一岁,替人送货为生,一个多月前骑着改装的电动车摔了一跤,左脚背被刮掉一片皮肉,断了一根筋和血管。入院后手术接续手术,又从大腿内侧取皮移植,频发感染(夏季真的很容易伤口感染),一直在做治疗。我入院时,他已经快出院了。许是我们年纪相仿,又都是电动车摔伤,我们交谈的更多些。

当我问他小孩多大了时,他有些赧然地笑笑,说还没结婚。说起家庭,他又从容地说自己孤家寡人一个,父母都过世了。这话题让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茬,反而他却开始了滔滔不绝地讲他这个没有土地的城市底层人的困局。

他住院已经一月有余,花光了自己的所有积蓄,因为行动不便,吃饭都是靠外卖。我见到他的这两日,未曾见过任何一个人来看望他,只在出院时见到一个友人来替他办理手续和收拾东西。

他说自己当下最大的困境就是出院后的生活怎么办?已经没有积蓄支撑,伤情最起码还要两个月才能好,这期间的生活费就是个大问题。他不像50床,之后缺钱少粮还无人照顾接济的日子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,话语间满是忧虑重重。至于申请救助,社区回答就一句话:出院了再说。就再也不接听电话。

我相信中国还有很多像15床这样撑不住一场病带来的惨重后果的人,尤其是那些城市户口没有工作的人,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掺杂着其他困境的存在。我出院的当天去理了个发,理发师跟我还是比较熟悉的关系,他跟我感概说现在的中年男人一怕失业、二怕父母病、三怕小孩学坏、四怕妻子背叛、五怕自己大病。

听到15床的境遇,我起了怜悯心,甚至想他出院前加他微信,给他转点儿钱,使他能安心度个三日五日。但他的一番话,令我打消了这念头。我一个老乡来探望我,话语间聊到了俄乌战事,15床眉宇间苦闷不再,用一种笃定的语气为这场战争做了个总结:俄罗斯原本一个小时就能拿下的,就因为美国才打了这么久。


人的苦难并不仅仅是外部环境的造就,内心的认知才是决定因素:

你用什么样的是非观来看人间,人间便以什么样的得失果回赠与你。

我宁愿在那年的12月里,为战火下的亡魂哭泣,也不愿今日给这样是非不明的人以些许怜悯。

您可能还喜欢...

1 条回复

  1. Shawn说道:

    他們的認知,配得起他們的苦難。

    創世紀18-19章,神要毀滅罪惡的索多瑪城,亞伯拉罕為人們求情,神答應只要能在索多瑪找出10個義人,就饒恕這座城。但結果找不出。
    這很像當今的中國。就連我認識的人們中,無辜的人也幾乎沒有。但罕見的義人卻顯得更加珍貴。

    逃離索多瑪吧,連回頭都不要回,否則會變成鹽柱。

发表回复

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。 必填项已用 * 标注